周叔迦先生是一位精研佛典、学识渊博的学者,是倡导研究佛教文化和办理佛教教育的实行家,也是佛教虔诚信仰者和社会活动家。他孜孜不倦地钻研三藏,深入理解佛教哲学,由理解的真确,产生诚笃的信仰,进而身体力行。数十年来,先生讲授佛教哲学,整理佛教典籍,领导佛教学术研究,主持佛教文化团体工作,沟通汉藏佛教,培养佛教研究人材,而且著述等身。任务如此繁重艰巨,先生欣欣然为发展佛教文化事业而呕心沥血。
先生襟怀坦白,和蔼谦虚,律己甚严,待人极宽。对后进尤为爱护,善诱循循,亲切指导。平日自奉极俭,而事业所需,则罄其所有,且毫无名利之心。佛教注重“信解行证”,先生毕生是遵循这一理论而付之实践的。
先生思想进步,解放前即是中国民主同盟会员,抗日战争胜利后,在北平担负一定的任务,与民主人士多人发表声明,抗议蒋介石的法西斯统治。解放后,先生欢欣鼓舞,拥护党的领导,热爱社会主义祖国,积极参加政治活动,贯彻党的宗教政策,为团结国内外佛教徒,加强国际文化交流做出了积极贡献。
先生原名明夔(1899——1970),字志和,后女名叔迦。笔名云音、演济、沧洐、水月光。室名最上云音。1918年,肄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工科。1927
年旅居青岛,精研三藏。1930年来北平,历任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中国大学、中法大学、辅仁大学、民国大学等校教席,讲授佛学·解放后,任中国尼泊尔友好协会副会长,中国民主同盟北京市委第五支部负责人。1956年,印度摩诃菩提会推为终身会员。1964年当选为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。
先生对佛学有精湛的研究,在高等学校哲学系讲授中国佛教史、唯识学、因明学、佛教文学、成实论、三论宗哲学等课程,充实了中国和印度哲学的教学内容。而且见解独到,受到同学的欢迎。最早发表的著作《牟子丛残》(1930年社丛书排印本)一书,勾稽史籍的记载,考证《牟子理惑论》是后汉献帝时逸民牟融的著作,与汉明帝时太尉牟融不是一人。论据确凿,有力地批驳了当代名家梁任公所撰《本子理惑论辩伪》以是书为晋人伪造的说法,证明《理惑论》明确反映了东汉末年佛教初传到中国的情况。这一论证,对于研究早期佛教发展的历史,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,因而受到当时学术界的重视。
解放前几十年,研究中国佛教史的,有汤用彤、黄忏华与先生,并称三家。他写的《中国佛教史》第一编(1933年最上云音室印本),和《中国佛教简史》(1962年中国佛学院油印本),主张佛教自西汉末东汉初从印度通过西域传人中国,至汉明帝时与政治发生联系,得到政府的承认,到现在近两千年。其发展可分斋忏祭祀(汉代、三国)、般若思想(两晋)、三学并弘(北方十六国、刘宋、南齐)、律师异说(梁、陈、北魏、北齐、北周、隋)、八宗鼎盛(唐、五代)、流派蔓衍(宋、辽、金)、衰微零落(元、明、清)七个时期。根据大量的史料,提纲挈领,阐明中国佛教檉蘤3历史上、学术思想上所起的作用,是独树一帜,自成一家的。
其他的著作,关于佛经注释的有《法华经安乐品义记》、《灌佛形像经疏》、《药师如来本愿经疏》、《阿弥陀经义疏》、《决定毘尼经疏》(均为1944年以前出版)。关于戒律的有《菩萨戒律汇集》(1944
年以前出版)。关于论部的有《唯识研究》(1934年商务出版)、《新唯识三论判》(1944年以前出版)、《因明新例》(1934
年商务出版)。关于佛学概论的有《八宗概要》(1962年油印本)、《佛学程序集》(1944年以前出版)。另有《瑜伽焰口施食要集详注》(1944年以前出版)一书,是研佛教法事有参考价值的著作。其他还有《宏明文选》(1933年出版)、《净业正因》一、二、三、四集(1940年出版),是经典和文章的选本。又有《虫叶集》(1944年以前出版),是先生文章的选集。未刊的还有《佛画纪源》及《补遗》、《大乘起信论要释》、《佛传综录》、《释迦如来传集》、《中国佛教史料》等书。发表的论文凡五十余篇,散见于各杂志中。关于探讨佛教哲学的有《佛教两大定律》(《微妙声》第一期)、《佛教的辩证法》(《微妙声》第四期)、《人生的两大定律》(《佛学月刊》三卷一期)。关于佛学研究方法的有《般若经》、《法华经》、《华严经》、《涅槃经》《方等五经》、《法相五经》、《大乘律》等研究法(散见《佛学月刊》各期)。关于佛教历史的有《大藏经雕印源流纪略》(现代佛学》五四年四期)、《宋元明清译经图纪》(《微妙声》第七、八期)、《隋书经籍志佛经序论勘误》、《隋书经籍志考证补正》(均见《微妙声》二卷一期)。《高僧传序录注》(《同愿》三卷十期至四卷五期)。关于佛教美术的有《佛画漫谈》(《现代佛学》六二年三期)、《北京香山碧云寺的雕塑》(《现代佛学》六二年一期)。其他如《西夏文佛檉蘤3范矶�)、《漫谈变文的起源》(《现代佛学》五四年二期)、《汉族僧服考略》(《现代佛学》五六年四期),都是深有研究的文章。先生沟通经律论三藏,博大渊弘,分析义理,注重考据,而不存门户之见,在现代佛学界中是比较罕见的。1960年,曾为中华书局校点《法苑珠林》一百卷,每条引文都查勘了原文的出处,功力之深,可见一斑。
关于敦煌学,先生曾作过大量工作。1922年起,陈援庵先生整理北平图书馆所藏八千卷敦煌写经,他用了几年时间,依照赵明诚《金石录》前十卷的体式,稽覈异同,编成《敦煌劫余录》十四帙,为世界研究敦煌学的人,提供了极大的便利。但是,在编目时,每每遇到首尾残缺的卷子,书名译者或著者都无从考查,深感棘手,所以在其书的序中说:“夫写定之难,厥为首尼不具之残轴。轴首尾无经名,而轴中有品名,尚易定也;虽无品名,而其文为吾人所常习如《金刚》、《法华》之类,亦易定也。惟久佚及罕习之经论,往往一残轴比勘多时,咨询多人,仍不能考定。经入馆二十年,而目迄未刊布者,此其一因也。”这时,先生适从青岛来北平,对敦煌卷子极感兴趣,便参加了一部分经籍的考定工作。上书序中又说:“今第十四帙中‘佚考诸经’即此类。第十四帙中并有‘续考诸经’,为近日秋浦周君叔迦所考定,并依编入。”“续考诸经”凡八十六部,二百多个残卷,如果不是先生对佛典有渊博的知识,而又细心考覈,许多残卷便似无头公案,很难确定应属于谁的名下。不止于此,后来先生又继有所获,王重民在《敦煌遗书总目索引》后记中说:“《敦煌劫余录》的编制,虽说已达到了很高的水平,对失题的佛经残卷考证出来的经名也很多,但我们并没有以此为满足。周叔迦先生在&檉蘤3;的基础上,不但又从‘俟考诸经’中考出了三种,并就全录作了新的考查,考出了其中有差误的五十二种,那些差误多发生在著录的含糊,没有追查到底。如众律的残卷,《敦煌劫余录》432—3页统以‘戒律’著录,叔迦先生考出其中有律名者二十六种;又《渝伽师地论》的注解在敦煌是有多种的,《劫余录》435—7页统称为《瑜伽师地论》,而没有把注解的名称举出来,叔迦先生又考出其中有原名者十一种。这都是敦煌遗书编目工作中最困难,而又是应该逐渐解决的问题。在这方面,叔迦先生的贡献是极其巨大的。”王重民先生毕生专门研究敦煌学,所以深知其中甘苦。从这里可以看出先生对佛教三藏了解的精深广博,才能有这样的成果。先生对于敦煌佚经,也有深刻的研究,曾发表多篇介绍文章(散见《现代佛学》各期中),表彰过去隐没不显的佛教古德的著作。先生对敦煌壁画,也极爱好,通过黄宾虹先生的鉴定和题记,曾购置了多幅壁画,作函庋藏,可惜在十年动乱中,都化作云烟了。
先生除讲学著述外,尤致力于佛教文化的事业,1933年,主管北京刻经处,校刻有《名僧传钞》、《性相津要》、《信力入印法门经》等。1935年,先生与欧阳渐、叶恭绰等发起,将发现于山西赵城广胜寺所藏的金代藏经,选择其中罕见的珍本,影印成《宋藏遗珍》三集,共四十六种,二百五十五卷,这对于我国古代文化遗产的流传,以及雕刻、美术的研究,都是大有贡献的。先生又以佛教藏经大都是梵筴本,清代的《龙藏》,经板虽存,印刷不易,所费也极巨。明末清初所刊的《嘉兴藏》是书册本,但其板早毁于火。清末以来,至于民国,砖桥、扬州、杭州、苏州、长沙、成都、北京、天津都设有刻经处,所刻众经,较之《龙藏》仅缺经部十八种,计三十檉蘤3计一百七十八卷,所缺不过百分之三四。1936年,先生与徐森玉、徐蔚如发起捐募资财补刻方册大藏,汇集各刻经处之本,成为百衲书册本《龙藏》。刻印所费甚多,先生自己捐款校刻一部分经论,天津刻经处也校刻了《华严经搜玄记》等书。这一弘愿,任务甚重,后来时局变易,未得全部实现。
1936年起,先生任华北居士林理事长,联系在家佛教信徒,宣讲《维摩经》、《法华经》等佛典。为了便利社会人士阅览研究佛教典籍,于1940年建立居士林图书馆,请北京图书馆中文编目组长袁湧进主持其事,制定佛教书籍分类法,藏书万余卷,公开阅览。1941年,又于该林设立佛画研究会,招收学员,研习佛画。聘请黄宾虹、徐石雪等任教,先生也参加讲授,培养一批专门研究佛教美术的人材。曾在中山公园开过展览会,除展出当代画家及学员所绘佛画,如《传法正宗定祖图》长卷、《天女散花》横幅、《澍花观音》、《长眉罗汉》等外,还展出一部分古人所绘佛画的精品,如金代《五大明王像》、明代《水陆画》、西藏《二十五佛》等。这一创举,博得美术界的赞许和好评。同年又设立佛学研究会,编辑佛教史志六种,为将来编写佛教历史奠定基础:一、佛教金石志(杨殿珣担任),二、佛教艺文志(苏晋仁担任),三、佛教寺塔志(刘汝霖担任),四、佛教法论志,五、佛典辑佚(王森、韩镜清担任),六、二十四史佛教史料汇辑(黄诚一担任)。数年之后,有的已近成书。积稿原存法源寺中国佛学院,文化大革命中惜多散失。
1936年,北平佛教界为沟通汉藏佛教,建立菩提学会,先生任常务理事,设立藏文班,培养对西藏佛学有志趣的人学习藏文,从事传译藏文佛教典籍。解放后,1962年,商务印书馆拟出版《佛教史籍丛书》,请先生主编。先生计划请人将西藏佛教史籍如《布顿檉蘤3《土观佛教史》、《西藏王臣史》、《印度佛教史》等译为汉文,尚未全部译成,动运突起,这一弘大计划就化为泡影。
先生积极出版刊物,认为这是推动研究佛学的好方法。1936年,与佛学界知名人士组成编委会,出版《微妙声》月刊。集稿编辑,多出自先生之手。至1940年,共出刊九期。其内容专载研究佛教学术有一定水平的文章,与当时一般的佛教刊物迥异其趣,引起学术界的注意。1940年,又主持《佛学月刊》(中国佛教学院出版),至1944年,共出刊三十多期。还出版《中国佛教学院年刊》一册,是该院教师研究的心得。
先生极为热心培养佛学研究的出家、在家人材。1940年,创办中国佛教学院于瑞应寺,任院长。设预科及本科,本科分教理系、文史系。教理系设《华严》、《般若》、《阿含》、《法华》、《涅槃》等经,《成实》、《俱舍》、《成唯识》、《瑜伽师地》等论之研究。文史系设佛典通论、八宗纲要、《高僧传》研究、佛教目录校勘学、佛教制度史、蒙藏佛教史、印度佛教史、中国哲学史、科学思想史及藏、梵、英、日等语言课程,附设尼众分院于弘善寺。先生除自己讲授外,擘划经营,不遗余力。经费支绌,则自己捐献,甚至变卖自己的住宅。学成的学员分赴南北各地庙宇,多起到骨干作用,也有的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。
解放后,新中国建立,先生更加精神振奋。1953年,发起并参加中国佛教协会,为新中国的佛教事业做了大量工作。有五件事是先生特别关心和出力的。第一是1955年斯里兰卡佛教徒为纪念释迦牟尼涅槃二千五百年,倡议编纂英文《佛教百科全书》。周总理接受斯里卡兰总理的请托,应允提供中国佛教方面的条目,交由中国佛教协会主办。佛学是我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,在国际间的文化交流,占有不可忽檉蘤3百科全书,在我国还是创举,须要体现我国现代佛学的研究水平。先生在编纂委员会中,自拟定条目到审查稿件,无不仔细推敲,审慎考虑。任务艰巨,先生所付出的精力是可以想见的。第二是房山石经的拓印。房山石经的镌刻始于隋唐时代的静琬法师,直到明代天启、崇祯年间为止,前后历时一千年。共有九个石窟和一个地宫,藏石刻经版一万五千余块,经、律、论一千余部三千多卷,是我国一项宝贵的文化遗产。但石窟大部封锢,经版重叠堆置,拓印工程浩大。自1955年开始调查、发堀、整理、召集工人,搬运椎拓达数年之久,始得完成,这一历代人民辛勤劳动的文化宝藏,才能与世相见。先生参与筹划经营,登临跋涉,不畏艰辛,并拟定整理方案,计划刊印为七卷出版。第三是同年进行的全国石窟调查,先生组织工作,请阎文儒同志等分赴河南、山西,远及陕、甘、新疆以及浙江、四川等地,将各窟造像、建筑,绘图摄影,取得大量丰富的第一手资料,保存了祖国珍贵的艺术遗产。第四是于北京西山灵光寺修建佛牙舍利塔,先生参预其事,请各方专家设计,自58年至64年,经六年之久,始克竣工,这是新中国佛教界的一件大事,东南亚一些信仰佛教的国家,也是极为重视的。第五是1956年中国佛教协会创办中国佛学院于法源寺,先生任副院长和教务长,并亲自授课。后又成立研究部,分佛教史研究组和教理研究组,学习研究因明、瑜伽等经论及南传上座部和西藏中观学。另设藏语佛学系,培养来自藏、甘、青、川、滇的藏族地区著名寺院的学僧,为新中国培养出大批具有研究和教务工作能力的人才。
解放初期,巨赞法师为解决北京市僧尼就业问题,与先生研究开办大雄麻袋厂,组织僧尼从事生产,以自食其力。经费由先生筹措。
在“文化大革命”先生达观,丝毫不在意中。1970年1月,以心脏病、肾炎逝世。佛教协会将此事报告周总理。总理对先生极为器重,认为先生是佛教界有影响的人物,令新华社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逝世消息。在当时风雨如晦,“四人帮”横行的时代,这不能不说是“异数”。先生于常寂光中,一定会开颜微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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