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2月21日星期日

试论僧一行与唐代诸宗之关系

僧一行,这一名字为人们所熟知,恐怕多是由于他是世界上用科学方法测量子午线长度的第一人。其实除了在天文领域的贡献外,深谙儒学,精通算学和易学的一行,在佛学领域同样是一位博学通达的名僧。一行所生活的时代,正值唐朝的繁盛时期,佛学诸宗派也已形成并渐臻佳境,因而一行的一生总是显示出与各个宗派微妙的联系。在此笔者不惮浅陋,拟对这一问题进行一番梳理,并借此可窥各宗派在盛唐时期的发展情况,还望大方之家批评指正。
  据《旧唐书》的记载,一行本名遂,魏州昌乐人。其父擅,曾为武功令。其祖为襄州都督、剡国公张公瑾。据其卒于开元十五年,卒年四十五[1],可推算出一行当生于高宗永淳二年,即公元683年。有关一行的研究成果,主要包括吴慧的《一行生平再研究》[2],其中对一行的祖籍及交游等,都做出了较为精细的考辨;此外吕建福先生在其专著《密教论考》中,也有专门对一行生平事迹进行考辨的文章《一行及其佛学思想》[3];严敦杰还创作有《一行禅师年谱》[4],在对一行生平活动进行系年的同时,对他的交游、天文学成就等方面也有所涉及。
  一行作为一名僧人,与当时颇有影响的几家宗派之间,都有过或多或少的关系,而且这些宗教活动是贯穿其生平的一条檉蘤3行与诸宗关系做简单的阐述,借此对其思想上所发生之转变及转变原因,作一分析。
  一、与禅宗北宗之关系
  最早记载一行与禅宗北宗关系的典籍,当是《明皇杂录》,其间谈及一行与其师普寂,后世诸多文献论及一行与普寂,多本于此。其文云:
  先是一行既从释氏,师事普寂于嵩山。师尝设食于寺,大会群僧及沙门,居数百里者皆如期而至,且聚千余人。时有卢鸿者,道高学富,隐于嵩山。因请鸿为文,赞叹其会。至日鸿持其文至寺,其师授之,致于几案上。钟梵既作,鸿请普寂曰,某为文数千言,况其字僻而言怪,盍于群僧中选其聪悟者,鸿当亲为传授。乃令召一行。既至,伸纸微笑,止于一览,复致于几上。鸿轻其疎脱而窃怪之。俄而群僧会于堂,一行攘袂而进,抗音兴裁,一无遗忘。鸿惊愕久之,谓寂曰:非君所能教导也,当纵其游学。一行因穷大衍,自此访求师资,不远数千里。[5]
  卢鸿是当时有名的隐士,通过他对一行的评价,我们确可以看出此时一行的出色,同时卢鸿的建议也为此后一行外出游历埋下了伏笔。
  此外通过当时另一位佛教徒裴宽的经历,我们同样能发现一行此时与普寂的关系非常密切:
  至开元末,裴宽为河南尹,深信释氏,师事普寂禅师,日夕造焉。居一日,宽诣寂,寂云,方有少事,未暇欵语。且请迟回休憩也。宽乃屏息止于空室,见寂洁涤正堂,焚香端坐。坐未久,忽闻叩门,连云天师一行和尚至矣。一行入,诣寂作礼,礼讫附耳密语。其貌绝恭,寂但颔云,无不可者。一行语讫,降级入南室,自合其户。寂乃徐命弟子云,遣钟,一行和尚灭度矣。左右疾走视之,一如其言。灭度后,宽乃服衰绖葬之,自徒步出城送之。[6]
  《续藏经》中所收录的《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拈檉蘤3瓷讲Т�”一条,亦记载了一行灭度前曾去拜访普寂之事:
  如一行禅师,天文大衍世所共知。一日见寂炷香作礼,绝躬附耳,密言寂曰,是是无不可者。如是致礼者三,退入南房阖户而灭。寂令扣钟云,一行灭矣。视之果然。河南尹裴宽亲见其事,服衰绖,徒步送丧终南。[7]
  这里虽未指出采用了《明皇杂录》的文字,但通过对比不难发现这两则文献存在着一定的因袭关系。
  而且一行在嵩山时,还曾建立过戒坛,进一步宣扬教法。《全唐文》曾收录了这篇《嵩山会善寺戒坛记》:“先是有高僧元同律师一行禅师,铲林崖之欹倾,填乳窦之穴窱,甃玉立殿,结琼构廊,旃檀为香林,琉璃为宝地,遂置五佛正思惟戒坛。”[8]据说戒坛的遗址今尚存,只不过全非当时一行建造时的模样了。
  其后史料中也有记载一行与北宗道氤的交往。《宋高僧传》道氤本传中记载云:
  一行禅师国之师匠,过虑将来佛法谁堪扞御?谁可阐扬?奏召天下英髦、学兼内外者集于洛京福先寺,大建论场,氤为众推许,乃登首座,于《瑜伽》、《唯识》、《因明》、《百法》等论,树立大义六科,敌论诸师茫然屈伏。一行惊异曰:“大法梁栋,伊人应焉。余心有凭,死亦足矣。”[9]
  此时的一行,俨然已经脱离了普寂的羽翼,此处便是他慧眼识英,提拔后进的一个具体表现。而当一行灭度后,道氤也不忘一行的苦心,为他送行表白:“仍属此际,一行迁神,敕令东宫以下京官九品以上并送至铜人原蓝田设斋,推氤表白。”[10]
  一行还曾编纂了《释氏系录》,这是他以僧人的身份为佛学所做出的贡献。圆照所撰《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》记载道:“《释氏系录》一卷,谥大慧禅师沙门一行开元中奉敕檉蘤3四条:一、纲维塔寺;二、说法旨归;三、坐禅修证;四、三法服衣。于中斋法附见。然未编入一切经藏,今请编入目录。”此书今佚。[11]
  二、与天台宗之关系
  一行或与天台宗也有关系,但时间可能不长。首先来说一下天台宗。天台宗以《妙法莲华经》为根本经典,创始于陈、隋之际,它在我国的实际创始人是智顗禅师。据《中华天台宗通史》介绍说:“荆州玉泉寺是智者大师为报地恩而在玉泉山建立的一座寺宇”[12],而一行就曾在玉泉寺中学习梵律,因此他与天台宗也有较为密切的关系。
  《旧唐书》记载一行 “后步往荆州当阳山,依沙门悟真以习梵律。”[13]另据《宋高僧传》记载,一行“因往当阳值僧真纂成律藏序,深达毗尼,然有阴阳谶纬之书,一皆详究。”[14]《群书事类渊海》又尝载其“及遁当阳,又从律师惠悟学毗尼,凡经籍一览,毕世不忘。”[15]
  从这三条材料可以看出,诸书所载有关一行学律之事较为纷纭。当阳山为其学律之地,此应无疑,但至于所师何人,则颇有不同,或云悟真,或云僧真,或云惠悟。《大正藏》中此三人皆无。而《中华天台宗通史》则指出,一行曾跟随荆州当阳玉泉寺惠真习律,并解释说,惠真(673-751)乃弘景弟子,“初学律,后在长安从善无畏学习心要密法。又至玉泉寺,从弘景学习天台教观。曾被唐中宗敕封为大惠禅师。弟子有一行、承远等。”[16]
  据《当阳县志》“方舆·山川”所记载:“玉泉山在治西三十里,初名覆舟山。高九百丈,上时有异气,非烟非雾,亦名堆蓝山。下为玉泉寺。”[17]又同书“人物·仙释”条所记载:“唐宏景玉泉寺僧怀让惠真皆师之檉蘤3偕道俊还山,中宗命朝士赋诗以饯别。”[18]“一行内黄人张公瑾孙,初隐嵩山,后往当阳山,会奉勅考正前代历法,造开元大衍历。”[19]从《当阳县志》所载可推知,当阳有玉泉山,上有玉泉寺,玉泉寺中曾有僧者名为“惠真”,则一行应在当阳玉泉寺从此“惠真”学律。故《旧唐书》所云“当阳山”,应系虚指,泛指当阳境内之山。
  而且从其它文献来看,也向来只有“玉泉山”、“玉泉寺”而未有“当阳山”之说法。如《文苑英华》中收录的《荆州玉泉寺大通禅师碑》就曾提到:“仪凤中始隶玉泉,名在僧录。寺东一里地坦山雄,目之曰此正楞伽孤峰,度门兰若,荫松藉草,吾将老焉。”[20]《国清百录》卷四隋当阳县令皇甫毗所撰《玉泉寺碑》亦有云:“玉泉寺者,基此山焉。智顗禅师之卜居也,勅旨正名,着额其山。”[21]《内证佛法相承血脉谱并序》引《释氏要录》云,开元四年,一行尝居荆州玉泉山。
  此事既明,那么再看下文献中对一行与天台宗关系的其他记载。
  日僧圆珍的《行历抄校注》曾记载:
  圆珍又看图记:初传教师鉴真同学法兄唐玄宗国师一行禅师,久传天台至教。开元四年勅请入内,复遇西国中天竺那兰陀寺无畏三藏,证“法华三昧”,对译《大毗卢遮那经》,兼述义释。傍引“法华”之要妙,正辩总持之密门。通会诸教之千途,同归醍醐之一味。[22]
  最澄在《守护国界章》中也说,唐代密教经典的翻译者如菩提流志、金刚智、善无畏、不空等,“所传一乘正义,皆符天台义……大唐一行阿阇梨《遮那经疏》等如是等宗,依凭天台。”[23]
 f蘤3 />   一行后来转学密宗,并翻译了不少经籍,可谓贡献颇多。当时被誉为“开元三大士”的三位密宗宗师善无畏、金刚智和不空,一行就与其中的两位有过密切的往来,可谓是得密宗之真传。在此就将他在学习密宗期间的相关情况,作一简单介绍。
  (1)转师金刚智
  唐玄宗所作《御制大慧禅师一行碑铭》载:“又于金刚智三藏学陀罗尼密印,登前佛坛,受法王宝。”[24]成尊在《真言付法纂要抄》中也说:
  大唐第六祖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一行阿阇梨。[25]
  沙门一行,金刚智三藏之法化也。二十一遇荆州景禅师出家,从嵩山大照禅师,咨受禅法,契悟无生一行三昧,因以名焉。开元八年,金刚智东渐之后,始开道场,亲受灌顶。[26]
  《宋高僧传》金刚智本传也记载有:
  开元己未岁达于广府,敕迎就慈恩寺,寻徙荐福寺。所住之剎必建大曼拏罗灌顶道场,度于四众。大智大慧二禅师,不空三藏,皆行弟子之礼焉。[27]
  沙门一行钦尚斯教,数就咨询,智一一指授曾无遗隐。一行自立坛灌顶,遵受斯法。又出曼殊室利五字心陀罗尼观自在瑜伽法要各一卷,沙门智藏译语,一行笔受删缀成文。[28]
  (2)与善无畏译经
  一行曾与善无畏合作,翻译过不少经典。成尊在《真言付法纂要抄》曾记载道:“(开元)十二年,与无畏三藏译毗卢舍那经,并制义疏,扣栌真言,禅师之功也。”[29]同书又载:“律部经论所有要文,撰为调伏藏十卷,兼自注解。是故东都圣上,待以师礼,累代居内,日益钦敬。玄宗皇帝,自亲制碑铭赞扬。宗德并书石上,遂以十五年十月八日趺坐正念,恬如寂灭。”[30]
  《大日经经序》还对一行的翻译风格略讬f蘤3σ恍兄锹迦杭衲蠓剑蛄橹橐远拢刀逦铩J艨裎浠实壑挛实乐瘢缁聘螅ゾ慈丈睢lσ匀兀ㄉ莆尬罚┗潮υ独矗苴少鳎蚯胙菀搿I趁疟υ卵琶铊笱裕钪晾怼H亓傥慕刖澹空氯础H幌却痛胝咧诙啵蛭幕饨虼首径逦ⅰR饨蛑陀诔O埃逦⒃蛐寄严lΥ媸等セ钪饰挠刑澹胛恚直鹨搿豆┭蔚诜ā芬痪怼31]
  日僧圆仁的《入唐新求圣教目录》中也记载了一行所翻译的经典也有所著录:“最上乘受菩提心戒及心地秘诀一卷无畏流出,一行记。”[32]
  《宋高僧传》中的善无畏本传同样记载了一行从事译经的工作:
  昔有沙门无行西游天竺,学毕言归,方及北印不幸而卒。斯所获夹叶悉在京都华严寺中。畏与一行禅师于彼选得数本,并总持妙门,先所未译,十二年随驾入洛,复奉诏于福先寺译大毗卢遮那经。其经具足梵文,有十万颂。畏所出者摄其要耳。曰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七卷,沙门宝月译语,一行笔受删缀辞理。文质相半,妙谐深趣,上符佛意,下契根缘,利益要门,斯文为最。[33]
  除了这些正史中的记载,民间数据也同样保留了一行曾经习密的记述。笔者在查阅一行相关资料的过程中,曾于敦煌文书中发现录有有关一行施行地轮灯法的一篇文字,即见于S.2454 V 的《一行大师十世界地轮灯法》。地轮是常见于密宗的一个名义,密宗认为此世界由五轮构成,最下层为空轮,接着依次为风轮、火轮、水轮、地轮。但这篇文献显示的却是如何供养地藏菩萨的一些仪轨,如文中提到:“按经云地藏菩萨哀愍世间,人世横死者不少,或犯四煞,或天罗地网触戾三尊,恶神所拘……可先建十世界地轮灯于堂殿中,画地为轮34]
  而且参照与这篇文字同抄写在一卷的后面的一段文字,有“天曹府君,地府阎罗天子,司命并诸侍从,太山府君并诸侍从”的字样,略可推断,这份收藏于民间的一行资料,与地藏信仰及流行于我国民间的地狱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。在此将这份资料提出,以供学者们日后进一步分析研究。
  以上便是一行与唐代诸宗关系之简单叙述,基本上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,一行先是从禅宗北宗入门;之后转而习律,与天台宗关系紧密;最后密宗传入中原,一行又接受灌顶,成为密宗弟子。从一行身上折射出的,是唐代佛教各个宗教派别兴盛并存的状况,而且联系一行的生平,还不难发现在整个唐代社会中,释教与儒教乃至其他宗教都有着并存相资的关系。
  比如《宋高僧传》金刚智本传中就说到:“于时帝留心玄牝,未重空门,所司希旨奏外国番僧遣令归国,行有日矣。侍者闻智。智曰,吾是梵僧且非蕃胡,不干明勅吾终不去。”[35]后有救帝之二十五公主事,“自尔帝方加归仰焉。”此条材料所显示的,便是统治者将关注的重心,从国教——道教,转移到密宗方面的一个实例,而且史籍中屡见皇帝使道士罗公远与僧人斗法之事,也可以作为两派势力暗自较劲的一个注解。诸派之间或许存在暂时性此消彼长的关系,而统治者的好恶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这种关系的转移。
  但这种微妙的竞争并非主流,我们应看到,玄宗时期的禅宗、密宗都处于非常兴盛的发展阶段,而天台宗此时亦是进入了稳步上升的历史时期,所以一行身上折射出的,更多的是此时唐代社会的包容与繁盛,是一个诸宗派兴旺并存的繁荣局面,而这才是当时历史的主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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